复健产物
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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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她到了美国,便一刻不停地把自己泡在实验室里。
实验是很累人的工作。它要求人追求机械般精密的操作,同时又要有百科全书的渊博头脑,来应对种种意料之外的结果,最重要的要有堪比光年长度的耐心,用于等待和消化失败。
但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尤其是对宫野这种工作狂魔而言。
这评价是工藤给的,当他们还都是小学生的时候,她就时常整夜整夜地躲在博士家的地下室里做研究。他见了也倒不会劝阻,只是每次在门口晃一晃便走掉。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是在守着她。
有天她趴在桌上小憩,迷糊间感觉到有人往自己背上披了件衣服。
“看起来靠谱无比却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啊,”他摇摇头,“该怎么说你才好。”
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带笑的蓝眼睛,在昏黄的灯下映出星辰般遥远璀璨的光芒:“啊,江户川君好像没有资格这样说我哦。”
戴眼镜的男孩皱了皱眉,歪起嘴角,无奈地开口,“喂喂,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怎么还……”
“谢谢你,大侦探。”她知道自己笑得有些狭促,“晚安哦。”
男孩走后她才敢把脸抬起来,冰凉的指尖触上滚烫的颊,她把肩上的外套裹紧了些,盯着桌上的试剂瓶微微出神。
怎么会不感谢呢。
和你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值得感谢。
只是,这样的心情,是永远不可能让那个人知道的。
偶有闲暇的时候她还是会购买一大堆时尚杂志,堆在床头和沙发,仔仔细细看过的不算多,重点只放在每期的手袋专栏上面。每到夜晚,独自居住的公寓总是显得冷清,她便打开电视,任CBS新闻台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快语速美音充斥在房间里。
果然还是会想念能听到日语的日子,她想。
晃荡着杯中冷掉的咖啡,她忽然感到决堤般的孤独。
但宫野志保最不怕的事情便是孤独。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在那个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组织里,孤独反而是救命的稻草。
你最好假设任何人都不可信,如此便能换取生存的机会。
她逃出生天,孤身一人。即使后来遇到了如师如父的阿笠博士,也收获了少年侦探团的大家有如金子般纯净的友情,骨子里,她仍然习惯于独来独往。
孤独是毒药也是解药,是安全感的来源,也是千里之堤上小小的蚁穴。
当无助感爆发之时,她只想把自己蜷成一团,随便扔在这偌大世界的某个角落,任身体内外的漆黑寒冷吞噬自己。
只有一个人曾看破她的脆弱。看破,但不曾苛求她走进普通人的阳光世界。
“人生来孤独。”
他只说,“不要把自处当做折磨就好,灰原。”
深海的鲨鱼游不到真光层来。
于是见过夕阳洒落海面的海豚向下潜,告诉她明天会是晴天。
她忽然迷上了电影。在Netflix上充值,慢慢地把想看的影片一部部补全。
有一个系列的电影,由漫画改编而成。她本是不屑于这类幼稚内容的人,鬼使神差地,却耐着性子看完。
她觉得这里面的两个主角有着很深的羁绊。
是的,“羁绊”。
她想这个词适用于她和他之间。最默契的搭档,最得力的助手。友达以上,却无法成为恋人。一方怀着向日葵般炽烈的暗恋,另一方透着似有若无的距离感。
是什么把他们牵在一起了呢?是命运的羁绊吗?
What will it take to make or break this hint of love?
她无意中点进一个视频。是影片主演参加漫展访谈,其中一位演员为另一位所扮演的角色辩护。
“他不是一个坏人,他也是受害者……”
那个男人温柔地笑了笑,以典型美国人的肢体语言方式挥舞着手,“他是我的软肋。”
她屏住呼吸,将这一段倒放重来。
明明连眼神都没有落在对方身上,却说着这样坦率的话。
同样,假若是注视着对方,大概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
“I have a soft spot”。
那一刻,她如此感同身受。
一年很快就要过去。她离开日本的时候樱花还未盛开,如今已是圣诞前夕。
研究所也放了假,但她回到家也是一个人,索性留下继续工作。同事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日本不过圣诞节,她笑笑,指着自己说,“是我不过节。”
二十四日当天她一如既往早早出门。街上红绿相间装点得很有圣诞气息,小的商户大多要在平安夜这天闭门,公寓楼下那家她经常光顾的便利店则直接贴出告示,说要连着新年假一同休。玻璃橱窗内胖胖的老板正乐呵呵地打包行李,准备携家人去佛罗里达度假。
她本无意给自己放假,但为了不在将来几天饿死在公寓里,便赶在下午百货商场关门前去超市采购一些食物。正当她在速冻食品柜前挑选之时,手袋里的手机嗡嗡地振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前缀是0081。
她的心忽然怦怦跳动起来。
“喂,灰原,是我。”
工藤新一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来,带着电波的干扰,有些缥缈,“你在工作吗?”
“我没有。”她开口,语气与平常无异,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货架上的价签,“你怎么没睡觉?现在日本应该是深夜吧?”
“是啊,是深夜。”他一转语气,像在撒娇,“睡不着嘛。”
她有些想笑,“所以大侦探这是要找我聊天?国际电话可不便宜。”
“我知道。”他说,“这钱归我出,你别挂。”
她左右看了看,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角落。电话里工藤有一言没一语地讲,他今年大学毕业了、拿了优秀毕业生、去东京警视厅工作了、试着经营自己的侦探事务所,却有些吃力,云云。
她一直静静地倾听着久违的熟悉声线,嘴角浮现出淡淡笑意。
“你呢,灰原?”
“我很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工作很忙,但生活很充实。就这。”
“有人追你吗?”
她一愣,语带嘲讽,“大侦探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感情生活了,是因为自己过得太圆满所以想让所有人都如你一般?”
太尖利了,她知道。但她忍不住,只有这样她才能拼命扼制住自己心底的渴望,渴望他的呼唤,渴望所有她不曾得到的他的温存。
“没,我分手了。”
对面女子忽然急促的呼吸声一下子冲进耳膜,接着便是长达半分钟的寂静。电波声呲呲地萦绕在耳畔,意料之中,工藤想。
“灰原?还在听吗?”
“在。”
“那我继续说了。我和兰分手了,在我还没毕业的时候。她提的,不过……我的责任比较大。”
宫野攥紧手机,指骨关节微微发白。
“因为她说……她说我不爱她。好吧,我承认,你们女生在这方面的第六感的确很强。很早之前我就觉得我和她,我喜欢她不如她喜欢我那么多。但我没得选,大家都知道我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以前也觉得将来娶她、保护她一辈子是我的责任。可你知道的,有些东西……骗不了人。哈,兰也许不如我们两个聪明,但看出这一点还是太容易了。”
他叹了口气,“她说,她的男友只把每次约会当做任务。纪念日和节日,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庆祝。她还说,她挽我的时候我会突然身体僵硬,更别提拥抱——我明明有在努力控制了!我的肢体反应真的这么明显吗,灰原?”
他笑出声,“你记得我紧张的时候会不停推眼镜吗?”
“嗯,”对面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我记得。”
“那你记得……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歪起嘴角笑吗?”
“嗯。那样子很欠揍。”
“是吗,哈哈……因为,那可能是我在面对自己暗恋的人的时候,会下意识产生的动作。”
一滴泪水在眼眶里颤巍巍地候了许久,终于用力滚落下去。
她抬起袖子擦掉,但更多的争先恐后挤了出来。
“灰原?”
他唤,声音又低又柔,“嗯……志保?”
“什么……谁允许你……这样叫了。”
她努力维持声音平稳,“有事快说,超市要关门了我还要赶着去结账。”
“啊,那没什么了,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抱歉打扰到你了……”
她吸了吸鼻子,“那我挂了。”
“等等。”
工藤想象着那双蓝眼睛涌出泪水的样子,心里忽然一酸。
“回家好好做顿饭吃,今天可是平安夜啊,圣诞快乐。”
“还有,明年……回来和我一起赏樱花吧。”
“当初你说走就走,我赶到机场也没能和你道个别。你走之后,整个东京都空荡荡的,我连樱花都没心情看了。”
“我觉得东大的化学研究所也不差啊,你要是去那工作,没事我还可以去接你下班。”
“哦,我订了两年的ViVi和Ray,真是的,居然都不打折。你不回来看,我就只能去银座外面街上卖书了。”
他轻轻落下最后一句话,注视着窗外不眠的灯火。
“志保啊,跟我在一起吧。”
平安夜这天,宫野志保站在百货商场琳琅满目的商品前,握着手机无声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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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灰原,你怎么……戴着塑料手套洗碗啊?”
工藤新一拿着宫野志保给他的备用钥匙,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开放式厨房洗手池前忙碌的宫野。
“我的手不能接触洗涤剂,”宫野举起满是泡沫的双手,“会过敏。也不可以戴橡胶手套,会蜕皮。”
“那就去买个洗碗机啊,真是的,”他皱眉,把她从池边拖开,摁在沙发上坐下,“过敏,怎么搞的?”
“我在美国的时候,有次发烧,吃了一种退烧药,结果产生了过敏反应。”
她平静地述说着,“然后手上就长满了块状红斑,去医院打了半个月的吊针,手上又蜕了层皮才恢复。美国看病贵,那次花了不少钱,都够买半个prada的新款包了,心疼死我了。”
“喂你这个女人重点在哪里啊!”他刮了一把她小巧的鼻子,“不应该心疼心疼自己吗?”
宫野抬起脸看他,扑哧一下笑了:“我什么时候心疼过自己?”
“我心疼,行了吧,”工藤把两只沾满泡沫的手套摘下来扔进垃圾桶,又捧着一双柔荑握在掌心摩挲,“说起来,身为天才药物学家的宫野小姐,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又不是每一种药我都了解,”她瞪着面前的英俊面孔,微微动怒,“再说了,我犯下错误,也付出了代价,不过这好像与工藤先生你都无关吧?”
“怎么无关,”他换上无赖的嘴脸,“你是我女朋友。”
“我也可以马上就不是。”她冷着脸。
“不是就不是。”
工藤变魔术般从她耳后取下一枚戒指:“那就做我妻子。”
“太早了!”
宫野志保罕见地没有绷住自己的表情。她涨红了脸,挥舞着拳头,“我们才交往两年!”
“这样啊……”工藤摆出他标志性的推理姿势,沉吟片刻,“是因为订的杂志要到期了吗?没事,继续订,这点钱你老公出得起。”
“你!”听到某个称呼,她的脸越来越红,“这么不正式的求婚我是不会答应的!”
“那怎样才算正式呢?”
“总之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宫野偏过头,指着洗碗池里的碗,“在这样的场合!你自己看看,屋子里一团糟,连碗都没有洗完!”
房间里忽然回荡起音乐声,从电视机旁的蓝牙音箱汩汩流出。
她下意识去听辨,发现那是《乘着歌声的翅膀》。
“门德尔松?”她眯起眼看工藤手机屏上的播放器界面,忽然想起来什么,“他是不是……”
工藤把她拉起来,然后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手里托着戒指。
“志保,你愿意和我一起听他的另一首曲子吗?”*
宫野花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这期间,工藤偷喝了好几口她的咖啡,她也浑然不觉。
她把目光落在那堆碗碟上,“我得继续把碗洗完。”
工藤拦住了她,“我来吧。”
他抚了抚那头茶色的发,“灰原,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啊。我知道这是你的习惯,不过我想告诉你,现在你有我了啊。”
“你以前教我,要学会安慰女孩子,可你又不接受安慰,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但我还是学会了,对于你,”他抱紧面前纤细的身躯,“只要做你的后盾就好。”
“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嗯?”
怀里的人把脸在他胸前埋得更深了些,“嗯。”
“你可以去亚马逊网站上看看洗碗机,他们会送货上门。”
宫野偏过头注视着那人颀长挺拔的背影,黑色马甲勾勒出好看的身型,没来由地心悸。
是安全感吧,这种感觉。踏实又安心。
“不用买了,我在想。”
“怎么?”工藤回头冲她笑,“我可没空天天来给你洗碗啊。”
“不是,反正我都要搬走了……”
她咬起嘴唇,在他眼里那模样无辜又性感,“不如直接买到我们的新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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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会做噩梦,偶尔。
梦见被组织追杀,梦见姐姐就死在自己眼前,梦见公交车上熊熊燃起的大火,梦见伙伴们陷入危险。
梦见工藤新一终究还是被人认出,胸口的弹孔往外淌血。
“又做噩梦了啊,志保。”
身旁人睡意浓重的声音传来,“过来。”
她依言往他那边挪,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不用想太多了,”她听见平日在外雷厉风行的工藤警官此时在她耳边如同老奶奶一般絮叨,“孕检我们每次都去了,孩子很健康你不用担心,工作的事你也不用想,家里有我,阿笠博士也会照应着我们,你要是觉得无聊,步美他们几个孩子也倒蛮活泼的,就是我怕他们吵着你……”
“新一……”
她阖上眼,搂紧他的背,“我知道。”
“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呢?叫工藤哀好不好?”
“不行,”宫野重重放下装着热牛奶的咖啡杯,“这个名字的寓意不好。”
“哦……那你还给自己取这名字。那,工藤灰原?”
“不行!能不能不要和我扯上关系,你让那几个孩子怎么想。”
“也是……”工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可是不和你扯上关系,别人怎么知道这是你和我的孩子啊。”
“什么逻辑。”
“正确的逻辑。”工藤把字典扔到一边,“我的逻辑。”
宫野志保无语地看着她的丈夫。
“我说大侦探,您怎么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幼稚啊,”她慢条斯理地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边的奶渍,“甚至还不如当年的江户川柯南呢……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在毛利小姐身边,被她宠成一个长不大的臭屁小男孩了吗?”
“算是吧,”他挑了挑眉,“不过早在我离开她之前,我就已经长大了。”
“何以见得?”
“你知道一个人成长的条件是什么吗?”
工藤新一认真地注视着宫野志保的眼睛,直到在那双湛蓝的眼眸里看见自己蔚蓝的瞳孔。
“当一个人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他便会成长。”
“躲避黑衣组织的那段特殊时期,当我们相处时我意识到,我必须保护你,正如你在保护我。”
“当然我也会守护兰,可那是单方面的守护。况且除了我,她还有很多人守护。”
“而你不一样,你只有我。你是我的弱点,我的软肋,我的阿喀琉斯之踵。因为我知道你会为了救我而奋不顾身,这恰好也是我恐惧的来源。”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所以啊,得先把你保护好才行。”
“就你聪明。”
她这样说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往下落。
啊啊,就是自从和这个家伙在一起了,才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吧。
宫野志保的软肋是工藤新一。
宫野志保是工藤新一的软肋。
为了确定这个认识,她花了很长的时间。
所幸最后是由他亲口告知。
她曾独自试着努力冲向海面,追寻有光和他的世界。
他却主动来到她身边,拥抱她,拉着她一道逃离深渊。
-end
*门德尔松《结婚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