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莚

今晚的夜空很晴朗。星星一颗接一颗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像暗色天鹅绒上镶嵌的宝钻，但分布得极不规则。王耀记得小时候祖父曾教他认天上的星星，说它们可以组成各种各样的图形，比如什么大熊、小熊。可是王耀看不出来什么熊，他努力地仰起头，也只能看出来一个勺子。*而现在，他正沐浴在这样沉默地穿过了成千上万光年距离来到地球的星光下，踏上一段未知的行程。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掀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的，然后王耀看见了亚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背着一个大背包，穿着似乎是登山才用的户外服装。然后他上上下下地将王耀打量了一番，皱起粗粗的眉毛：“你怎么穿成这样？”

“嗯？”王耀低下头看了看，防风外套加T恤。很普通的穿法，没什么不妥，“那我要穿成哪样？你又没说要穿正装？”

“我不是这个意思。”亚瑟说完就转身消失在门后，王耀愣愣地站在门口。他扫视了一遍房间内部，视野范围内的物品都被安放地整整齐齐，连架子上的书本也严格按照从高到矮的顺序排列。看来是个强迫症，王耀想，然而正在他发呆的时候，一件衣服从里面砸到了他的头上。

“把这个穿上，不然等会儿会冷。”又是这种命令式的语气——王耀不满地瞪了亚瑟一眼，把衣服展开，发现是一件夹克，摸起来还挺厚。他嘟囔着，“现在穿这个不会被别人认为有病吗，气温还这么高……”但亚瑟直接无视了他的抱怨，走出门来，将门关上锁好。

两人依旧在几乎尴尬的寂静之中走下楼梯来到街道上。亚瑟背着包走在前面，王耀抱着那件厚夹克跟在后面，机械地走上一条条狭窄的人行道，在等待红灯的路口又如同断电的机器人般停下。我究竟是在做什么？他不禁这样问自己，尔后又抬起眼看看前面那个圆柱形的背影，我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这是我自己的衣服。”亚瑟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王耀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说，这是我自己的。平时的那些，都是……学校的。”亚瑟转过脸，路灯晕黄的光线将他的金色头发染成了类似于牛奶太妃糖的颜色。他的目光落在王耀脸上，又有些闪躲，扯动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

“噢，谢谢你。”王耀歪了歪头，虽然他还是没懂亚瑟究竟想表达什么，但他觉得刚刚亚瑟的表情实在是太有趣了，“对了，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吗？”

“Elopement.”*

亚瑟吐出一个简短的单词，然后大跨步地迎着街对面亮起的绿灯走去。

“我们首先要走到市博物馆那里去搭车，这个时间应该还有一班开到克里夫顿镇的巴士。然后我们在克里夫顿下车，沿着一条穿过河边树林的路去河边的大路。然后我们沿着河一直往西走，就可以到艾芬茅斯……”

“慢着，”王耀一边加快步子跟上亚瑟的脚步，一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沿着埃文河往西走？走到海边去？你知道那要走多久吗？”

“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

“喂！”就算时间再多，我也不想受这个累好吗！王耀抱着夹克，一路怨气冲天地跟在亚瑟后面。果然答应他就是个错误，这个满脑子疯念头的伊顿公子哥，万恶的柯克兰老爷……

“快点，车来了！”亚瑟一把抓住王耀的手腕，王耀怀里的夹克险些掉落在地上。他连忙用另一只手使劲兜了兜，而亚瑟已经拉着他小跑了起来。王耀从未觉得自己哪次出行如此狼狈过，就算是当初一个人来英国，带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了赶一班巴士车而奔跑在人行道上！渐渐地，他觉得亚瑟的手从他的手腕上滑了下去，最终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人的手一如既往地凉。

王耀想起以前初中时他在某本非主流杂志上看到说，手凉的人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但他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个圆柱体跟什么天使联系起来，同时他也实在没法憋住这突如其来的笑意。

亚瑟回头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了王耀一眼，然后把他推上了车。

He said let's get out of this town.

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安顿下来之后，王耀看着窗外流逝的夜景，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样一句歌词。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地装饰着道路和建筑，有时又会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直到前方路灯暖橙色的光慢悠悠地晕染过来，照亮车内一方小小的空间。他转过头去看着亚瑟，对方正费力地抱着那个大背包，像是在低头翻找什么东西。由于是晚上，车上人并不多，有很多的空座位，所以王耀想好心地提醒一下他：“我觉得你可以不用抱着它，把它放到旁边的座位不就好了。”

“嗯？是的，我会的。”亚瑟抬起脸，深吸一口气，“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啊。”王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怎么了？”

“能上网吗？”亚瑟略显紧张地问道，“我是说，GPS定位之类的？”

“当然。”王耀话音未落，手机就已经被亚瑟拿走：“那太好了，现在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全得靠你的手机了。我相信你没有带任何充电的设备，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使用它了。现在就把它关机，然后好好保管起来吧。”他把关了机的手机塞回王耀的手里，然后在王耀那精致的眉眼因为愤怒而皱成一团之前，换上一副兔子般可怜兮兮的眼神说：“我忘带自己的手机了，那里面有我提前准备好的路线图……”

王耀的眉头本来都已经快拧到一块儿去了。但他看到亚瑟的表情之后，之前的气愤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倏忽一下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愉悦：没想到传说中的亚瑟·柯克兰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嘛……他细细地端详那张脸，忽然觉得也没那么令人讨厌了。绿色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莫名其妙地使他想要更近、更亲密地注视。

“好吧，”王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那我的条件是，我们不能沿着河走去海边了。克里夫顿一定是有车到艾芬茅斯去的吧？我们坐车去，不然走路太慢了，而且很累。”

“唔……”亚瑟抿了抿嘴，似乎是在思考王耀的话。“那这次就听你的。”他轻声地说，然后把背包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身旁的座位上。“那里面是什么？”王耀好奇地探过头来问。“很重要的东西。”而亚瑟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敷衍了事。王耀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扭过头去看向窗外。道路上的灯光已经逐渐稀疏，巴士似乎进入了比较荒凉的城郊地带。

忽然他觉得有个凉凉的东西碰了碰他的手，于是他疑惑地回过头。

“待会我们可以问问司机，该怎么坐车去艾芬茅斯。”

亚瑟的目光平视着前方，嘴唇直直地抿成一条线。但王耀看得出他心情似乎挺不错。

然后他尝试着用自己手掌的温热，轻轻捏了捏那只手。

tbc

*北斗七星组成的勺子形象即包含在大熊星座中，但勺子的形象比大熊的形象更容易认出

*私奔